九叔的苦樂年華

只看該作者 · 2019-7-27 09:41:27

本帖最后由 “景底之蛙_LSUE 于 2019-7-29 12:08 編輯

   爺爺有仨兄弟，各自成家后共生育了10個男孩6個女孩，九叔是我的爺爺仨兄弟中年齡最小的叔公的次子，在叔伯輩男性中排行老九。
   九叔出生于1950年農歷10月，由于叔公家生育了6個子女，只有叔公一人屬勞動力，在集體經濟主導的二十世紀五六十代屬家庭勞力少，吃飯人口多的典型的超支戶。加之叔公在民國時期在國民黨部隊服過役，所以那時子女一直受歧視。在那個糧食等物資相當匱乏的年代，生產隊一年分給一家8口的大米、紅薯、小麥等糧食僅有四五百斤，家里糧食缺口很大，短缺的糧食需出錢購買，在那個糧食短缺時代，有時即使有錢也無糧可購，更何況家庭拮據，家徒四壁。
      1960年三年困難時期，長期處于饑餓狀況的九叔得了水腫病，雙腳浮腫，一家人束手無策，叔公不得已將九叔帶到生產隊炸花生油的鄰村，用土辦法吃了點花生油治好了雙腳。為了家庭生計，九叔10歲時就跟父親去鎮上集市（5天趕一次集）做糖油粑粑生意，協助收錢；冬天寒氣逼人，卻是一年挖泥鰍魚鱔魚的最好時節，傍晚九叔將茶枯拋撒在放了水的田里，第二天一大早到泥堆里挖泥鰍鱔魚到集市上去買，以補貼家用，在田里經常是手腳凍得發紫，頭上臉上打滿了霜花。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在那個以工分為基數分配糧食的年代，九叔上小學時大姐已經出嫁，大哥仍在縣一中讀高中，自己在家里10來歲時就算一個真正的勞力了，他便開始琢磨如何為家里多掙工分，學校放學做完作業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挑著畚箕去田埂上為生產隊挑草，漚火灰，掙工分，以至于九叔在他12歲時連小學都未畢業就放棄了學業。 1965年，九叔15歲時就到灣井半山水庫做苦力活，擔泥土是憑牌子計數的，為了多掙工分，他總是多擔泥，盡力多拿牌子。
      70年代是個論家庭成份的年代，重體力活都落在出身有“問題"的家庭勞動力身上，九叔在禾亭永佳水庫打過兩年的石頭，經常是累得眼冒金星，四肢無力；為幫助大隊創收還做過面條生意；1973年，村子里的老水井廢棄，需從鄰近的周家村一取水點引水入村，在那個年代，這種關系到民生的項目只有根紅苗正掛紅牌的社員才能參與，無奈取水口屬暴水井，社員們想了不少辦法都無法控制水量的四處溢流。社員們最后想到了有水庫打石經驗、技高一籌的九叔，便違規把他請過來，九叔看了現場后，立馬提出了解決方案，用掏空的大竹筒插入取水口，井水通過竹筒后，就可控制四處溢流的水。問題解決后，生產隊給九叔家增發了15斤救濟糧。等米下鍋的家庭，15斤糧食如同天下掉餡餅，平時一家人為糧食發愁緊鎖的眉目一下子舒張開了。1973年，他還被生產隊安排學習烤煙種植推廣技術，是生產隊里最早接受過專業的烤煙種植輔導培訓的烤煙行家，無奈政審不合格，中途九叔被中止了培訓。
      從小跟父親做糖油粑粑的過程中，九叔開始顯露出做生意的天賦，在“一大二公”的70年代，九叔跟村里幾個有“買賣”頭腦的社員通過到其他村子低價收購布票、糧票，到廣州等地倒賣，用賺取的差價錢用于家里買糧食。70年代每個社員一年有半斤的棉花票，九叔把全家的買回來給年近9旬的奶奶紡紗，九叔白天出工，晚上陪著奶奶紡紗并模仿學習，久而久之，心靈手巧的九叔竟然學會了紡紗，紡紗機上那一招一勢還像模像樣，紡紗后的棉花賣出去可以在本錢基礎上翻一倍。后來九叔又到上龍盤買米擔到禾亭鎮上賣，在嘉禾、藍山等縣買紅薯絲到禾亭鎮上賣，靠賺取其中的差價買米維持家庭生活。
      九叔年輕時也愛美，做生意期間他還買了件當時很時髦的燈芯絨服裝，并且經常穿在身上。九叔在70年代初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所做所為后來自然被當作資本主義尾巴割了，在大隊社員大會上九叔因穿這件燈芯絨衣服受到過批斗和責難，因此對那件衣服特別忌諱，銘心刻骨，后來就再也不穿這件衣服了。
      九叔于1972年農歷8月成家，當時沒有分家，7口人擠在只有兩間大小相同面積不到20平方的房間，其中父母帶最小的兒子睡一個床鋪上，兩個女兒睡在二樓隔樓上。當時父親跟九叔說，希望九叔結婚5年內建好自己的房子，然后分家。然而在農村那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年代，建房談何容易。
      1977年上半年隨著結婚期5年的到來，盡管九叔沒有完成父親寄托的自己建房的愿望，還是帶著兩個小孩與父母家分家了，九叔搬入了小公家不到10平方的房子居住，由于房子左右兩間一間是生產隊二隊田里用來放火灰（人畜糞便與灰混合用做底肥用的）的，一間是生產隊隔開放牛和用做廁所的。房間里不僅臭味難聞，而且還經常發現從牛欄和廁所縫隙里爬過來的蛆蟲。僅住了半年時間，1977下半年九叔的第二個小孩在這種惡劣的生活環境下不滿兩歲竟意外的夭折了，失去小兒的切膚之痛使九叔擦干眼淚，不得不重新搬回與父母居住在一起時的老房間。
      1980年村里實行分田到戶，九叔家分到了兩畝田，在自家的田里，九叔首先想到了砌泥磚解決住房問題。由于沒有犁田的牛，九叔就作牛使，穿上新買的半桶套鞋在田里來回反復均勻的踩泥，幾天勞作下來套鞋踩破幾雙。九叔用田里的泥巴打成砌房子用的磚。由于那時家里還處于墻角上掛團魚，無依無靠的境地，向親戚、左鄰右舍借了3000斤糧食，用賣后換取的錢買瓦、石灰、沙子。1981年一棟100余平方米的泥磚房建成，成為改革開放初期村里建的第一坐新房。為了還清這些債務，九叔成了村子里第一個用農田種煙葉的村民，他憑借生產隊時期掌握的一套過硬烤煙種植技術，從選苗、種植、管理、施肥到采摘、烘烤他都嚴格把關，種植的烤煙總是質量上等，收購價格較高，僅僅用了短短的四五年時間就用錢還清了建房所借的3000斤糧食。
      1990年初，九叔的舅子在冷水灘辦紙廠，九叔加入到打工隊伍行業，并自斷退路，將自家的田地交給了自己的大哥。無奈舅子辦的廠子欠景氣，九叔于1992年返回寧遠，在那個創業初期的摸索階段，九叔大膽嘗試，只要能賺錢，有價差，什么小買賣都做。他先后在九嶷做過畚箕生意；在縣城做過雞鴨鳳掌冷凍生意；還做過辣椒、茄子的買賣生意，由九叔在縣城批發市場購進，九嬸在禾亭集貿市場零售，兩人夫唱妻和，演繹現代版的梁山伯與祝英臺。
      有經營頭腦的三舅覺得九叔家這種散兵游勇式的做生意形式不是長久之計，就幫助九叔在縣城泠江農貿市場南門街租了一門面做南雜生意。沒有啟動資金，三舅墊資一萬元，并承諾，如果九叔生意做起來了有錢賺就還，如果做虧了，就當交學費。盡管門面位置不佳，從小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的九叔卻是信心滿滿，做起來卻風生水起，顧客盈門，生意興隆。第一天銷售收入就達到八九百元。由于初涉固定門攤，晚上收攤鎖門后沒有將當天的收款隨人帶回家，第二次開門時發現門面被“梁上君子”關顧了，錢箱子里的八九百元貨款不翼而飛。當時一家人都很垂頭喪氣。開弓沒有回頭箭，從此憑著良好的信譽和優質的服務，九叔在這塊方寸門面里精打細算苦心經營。九叔白天看店，九嬸白天去禾亭、太平、中心鋪等地去收購幾角錢一斤的辣椒，腌制好或剁好后的辣椒送到酒店價格達每斤兩三元，晚上大多等九叔收攤后送。20余年持之以恒，終于闖出了一方天地，使家庭的經濟狀況逐漸好轉。
      九叔心地善良，樂于助人。  1994年初26歲的侄兒被確診為肝癌，九叔聞訊后頓時就失魂落魄，痛不欲生，幾天不思飲食，徹夜難眠，他把3天的銷售收入3000元湊齊交給了自己的大嫂，幾天后又湊齊2000元交給了大哥。九叔關心教育和公益事業，不僅在培養自己的后代上舍得投入，對村子里的教育發展也倍加關注，盡管他開的店子都是大路貨，靠一分兩角積攢，攢錢不容易，但是對必要的開支從不吝嗇。2003年村里準備維修附屬小學，九叔聽說后毫不猶豫的捐贈5000元，2010年村里祠堂維修，他又主動捐贈1000元。家庭教育的投入也碩果累累，他的兒子1995年畢業于湖南供銷學校，孫女2019年參加文科高考，取得631分的成績，列湖南省文科排名458位，錄取上海同濟大學。孫子2019年參加長沙市中考獲6A成績，被長郡中學理科實驗班錄取。
      經過多年打拼，在縣城做生意立足后，1998年九叔家在縣城建起了一棟3層建筑面積達400多平方米的樓房，并接自己母親到家里住了半年時間，母親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見人就豎起大拇指夸獎自己的兒子。九叔在商海初試牛刀，游刃有余后，沒有沉浸在個人家庭的成功中，而是起到開路先鋒，雪中送碳的作用，1995年后，他先后讓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全家走出貧脊的山村，在縣城做小食品和日雜生意，經過20多年的打拼，都在縣城安身立足，實現了自己家庭的“華麗轉身”，并且把觸角伸展到了更寬闊的平臺上。為了使下一代有個良好的學習成長環境，同時給操勞辛苦一輩子的父親創造一個安享晚年的環境，2012年上半年，九叔的兒子還在長沙購買了新房。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2013年初在商海中堅守了20余年的九叔經醫院診斷患上了肺癌，孝順的兒子怕父親一時難以接受，違心的隱瞞了下來，一直沒把真實情況告訴父親。為了救治和延長父親的生命，九叔的兒子查閱了大量資料文獻，除專門治療肺癌的靶向藥特羅凱外，還購買了很多沒有經過臨床驗證的高昂價格的藥物，兩年多時間里購買的藥品費用達50余萬；因五叔患病缺乏人手，經營20余年的南雜生意門面也轉手易主；為了卻老人的心愿，2013年三舅還特意安排九叔去北京，北海進行了人生第一次，也是人生唯一一次旅游。2014年九叔通過服藥病情曾一度有所好轉，得到控制。無奈病情反復，回天無力，2015年5月3日，九叔在與病魔頑強抗爭兩年多，走完他的65個春秋后永遠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這片曾經留給他太多辛酸，又給他在商海里提供縱橫馳騁機會的土地。
      九叔是中國千千萬萬普通勞動者中的一個縮影，他文化程度不高，卻肯動腦筯，能在束手無策的棘手問題上游刃有余；他興趣愛好不廣，卻駕輕就熟，能在變幻莫測的商海中穩操勝劵；他業務拓展不寬，卻業精于勤，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