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裔和嫦娥的傳說

        嫦娥和那頭懷孕的母豬，在洪水中搏斗了好長時間。母豬為了擺脫嫦娥，拼盡了全力掙扎。嫦娥為了活命，死死地抓住母豬。很快，這種敵對關系變成了相互依靠，她們必須變成一個整體，才能夠生存下來。嫦娥不得不與母豬相依為命。嫦娥不會游水，母豬也不太會游水。母豬救了她一條命，在剛落水的那一刻，要不是因為嫦娥緊緊抱住了母豬，她早就和女銀一樣被沖得無影無蹤。有了母豬的幫助，她們最終被沖到了一片淺灘上，一棵已經(jīng)傾斜的大樹被擋住了去路。

      水位上漲的速度變緩了，流速也變緩了。現(xiàn)在，嫦娥一只手拿著樹枝，一只手緊緊摟著那頭母豬。她知道，這時候只要一松手，那頭母豬就會隨著洶涌的洪水而去。母豬沒有手，不可能像人那樣拉住樹枝。它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危險處境，目不轉睛地看著嫦娥。嫦娥安慰說：“我不會撒手，不會撒手的。”為了感謝母豬的救命之恩，嫦娥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保住它的生命。

      但是最后還是放棄了。嫦娥終于筋疲力盡，即使是不想撒手，也只能撒手了。她的力氣完全用完了，先是松開了抱著母豬的那只手，緊接著，又松開了另外的一只手。接下來，在滔滔洪水中，嫦娥整整漂浮了三天三夜。開始的很長一段時間，她一直處在一種昏死的狀態(tài)中，漸漸地，她蘇醒了過來，吃驚地發(fā)現(xiàn)自己懷里抱著一個葫蘆，正是這個橢圓的葫蘆救了她的命。要不是抱著它，嫦娥早就淹死了。這三天三夜十分漫長，烈日炎炎之際，嫦娥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是浸泡在水里，毒辣的太陽曬得她頭昏腦漲，人就好像是被放在一口大鍋里蒸煮。到了晚上，氣溫開始驟然下降，黑糊糊的水面仿佛隨時都會結冰。

         幸好懷中抱著那個葫蘆。這葫蘆不僅是個漂浮物，讓嫦娥不至于沉到水下去，而且還可以保持著一個不變的溫度。在炎熱的白天，它起著降溫作用，在冷酷的黑夜，它又像一個熱乎乎的小暖爐。三天后，洪水完全退去了，誰也不敢相信，嫦娥竟然能夠在這場災難中幸存下來。不僅是她死里逃生，更為神奇的是，還有兩頭豬也活了下來，一頭是把她拱下水的公豬，還有一頭是與她一起落水的母豬。最后，嫦娥抱著那個救了自己性命的葫蘆，帶著一公一母兩頭豬，重新回到吳剛家。身上用來遮羞的那塊布片早已沒有了，她不得不臨時用柔草給自己編織了一條短裙。措騰國的人再次看到她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認定她一定是剛從陰曹地府里爬出來。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大家不知道的事情，否則不可能會出現(xiàn)這樣奇跡。

       他們一致認定，這個不起眼的小女人，很可能是妖精。

         嫦娥的歸來，并不能抹平二氏三氏的悲哀，她們一人失去了一個女兒。吳剛也非常沮喪，他的那些引以為自豪的幾頭豬，現(xiàn)在也只剩下了一公一母。嫦娥顯然是給這個家?guī)砹藶碾y，痛不欲生的二氏主張嚴懲她，因為和別的女人不一樣，二氏沒有其他小孩，只有一個女兒，失去女丘對她來說，意味著失去一切。

       二氏堅決要求處死嫦娥，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留著這禍害，終究還要帶來災難。”

       三氏雖然不像二氏那么堅決，也持同樣的觀點：“對，要不是她，女丘和女銀就不會死。”

       “一定要把她弄死！”

       三氏有些猶豫：“怎么弄呢？”

       其他幾個女人都不吭聲，她們不反對，也不贊成，不時地偷眼觀看吳剛，注意著他臉上的神情。大家都知道，最后怎么處置嫦娥，還得他說了才算。這時候，二兒子吳以站出來為嫦娥說話，他說發(fā)生的這件事，并不能完全怪罪嫦娥。大暴雨到來之前，他已經(jīng)警告女丘她們讓她們趕快回家躲避，當時只有嫦娥一個人愿意聽他的話，而兩個妹妹都拒絕了他的建議。換句話說，是女丘和女銀的固執(zhí)，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吳以說完，作為老大的吳可也站出來表態(tài)，他證明事實正如吳以說的那樣，并再次強調，當時不肯回家的主要是女丘，因此不應該把過錯都推到無辜的嫦娥身上。

       二氏氣憤地看著三氏，說：“你的寶貝兒子吳以，居然要為那個小妖精說話。”

          吳剛決定懲罰嫦娥，不過并不打算吊死她。他決定再餓她三天，對于已經(jīng)餓了三天三夜的嫦娥來說，這個決定無疑就跟判處死刑一樣。孤立無援的嫦娥只能接受這個決定，接下來給她的另外一個打擊，是毛氏拒絕嫦娥再住到她的茅屋里去，理由是嫦娥會給她剛出生的兒子帶來壞運氣。毛氏來到這個家，不足五個月，就生下了一個兒子。大家都知道這個兒子不是吳剛的，可是固執(zhí)的吳剛卻堅信，這一定是老天爺獎賞給自己的一個禮物。對于措騰國的男人來說，人丁興旺永遠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既然毛氏表明了她的拒絕態(tài)度，吳剛邊讓嫦娥搬到豬圈里去住。

      “你只配和豬住在一起，”吳剛悻悻地說，“留下你的一條小命，實在是便宜你了。”

      吳剛最后把氣都撒到了嫦娥帶回來的那個葫蘆上，他根本不相信這是個什么神奇的東西。吳可和吳以一人拿了一把砍刀過來，他們使盡了全身力氣，還是未能把這個葫蘆剖開。臨了，受到損害的是那兩把砍刀，一把砍刀的刀口全部沒了，另一把干脆斷了。吳剛因此感到大怒，他吩咐生起一堆火來，把葫蘆架在火上燒烤。

      這一次，依然是沒有什么反應，烈火熊熊，那個葫蘆卻完好無損。吳剛因此開始有了一點畏懼，他放棄了進一步的打算，讓兩個兒子把它抱到深山里去扔掉。一直不曾開口的嫦娥終于說話了，她懇求吳剛不要把它扔掉，說既然自己只配與豬睡在一起，就請他行行好，把這個葫蘆賞給她做枕頭。一直在一旁觀看的二氏仍然不肯放過嫦娥，她再次嘮叨說，如果留下了嫦娥的性命，天知道會給未來帶來什么噩運。

      “惡魔已附身，它就藏在這該死的的小丫頭身上。”

       吳剛開始生氣，他現(xiàn)在已不恨嫦娥，二氏討厭二氏的嘮叨。他害怕這個女人不斷地胡說八道，會真把惡魔招來。措騰國的男人決不允許女人沒完沒了的嘮叨，他揚起手，狠狠打了二氏一個耳光：“我說怎么樣，就怎么樣。”

         嫦娥于是抱著那個葫蘆去了豬圈。饑餓像一團烈火燃燒著，一方面，她餓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另一方面，肚子里餓得就仿佛有刀子在絞。這時候，嫦娥的心頭充滿了怨恨，她恨自己沒有像女丘和女銀那樣，消失在滔滔的洪水之中。她甚至有些懷恨懷中抱著的那個葫蘆，它救了她的性命，卻要讓她繼續(xù)受罪，繼續(xù)忍受饑餓的煎熬。她的眼淚開始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滴在了那個光滑的葫蘆上面，眼淚立刻就沒有了，立刻像蒸汽一樣地蒸發(fā)了。

      嫦娥把葫蘆緊貼在自己胃上，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跡再次發(fā)生了，刀絞一般的饑餓感突然無影無蹤。正在燃燒的饑餓之火被澆滅了，先前那種讓人不安的饑餓感，被舒適寧靜所代替。豬圈里很潮濕，到處都是濕乎乎的淤泥，嫦娥連個可以站腳的地方都沒有，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候，與她一起幸存下來的豬向她走過來，它們沒有顯示任何敵意，相反，它們似乎很歡迎嫦娥的到來。它們來到她身邊，在嫦娥身上輕輕地蹭來蹭去，然后在淤泥中并排躺下，同時嘴里發(fā)出輕輕的呢喃聲。嫦娥當然不知道它們在說什么，她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完全是出于本能，嫦娥爬到了豬的身上，把豬的身體當著了自己的溫床。

       兩頭豬發(fā)出心滿意足的叫喚聲，它們躺在淤泥中，時不時把頭轉過來，輕輕地嗅著嫦娥身上的氣味。它們似乎很贊賞嫦娥的做法，做了一系列表示親昵的動作以后，很快便埋下頭去睡著了。隨著那均勻的呼嚕，豬的身體像波浪一樣起伏著，讓嫦娥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舒適，不一會，她開始感到了困意，也昏沉沉地睡著了。嫦娥抱著葫蘆，躺在豬身上，一昏睡就是一整天。這期間，吳以偷偷地來看過她，看見嫦娥竟然是甜甜地沉浸在夢鄉(xiāng)之中，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跑回家，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訴了父親。吳剛不相信兒子的話，親自跑過來觀察，看了以后，也大吃一驚。這時候，吳剛有些后悔了，相信嫦娥一定是有神靈在保佑。人是不能與神靈作對的，得罪了神靈弄不好會有很大的麻煩。嫦娥臉上甜蜜的表情，說明她根本就不在乎別人對她的懲罰。吳剛突然間得到了啟示，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善待嫦娥。

         “立刻拿幾個飯團過來，再準備一些水，”吳剛對兒子吩咐著，“我改變主意了，她醒過來，立刻給她吃點東西，要吃多少，就給她多少。”

       吳以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取食物，他很快回來了。好像有感應一樣，嫦娥突然睜開眼睛，打著哈欠，伸了一個懶腰，仿佛不知身處何地。她有些吃驚地看著吳剛父子，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磿霈F(xiàn)在自己面前。

      “我怎么會在這？”她睡眼惺忪地說著。

       春耕終于到了，措騰國的男人開始忙碌起來。自嫦娥睡過豬圈以后，吳剛似乎對她比以前好多了。他甚至指揮另外幾個老婆替嫦娥蓋了一間小茅屋。嫦娥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居處，而那個給她帶來幸運的葫蘆，在吳剛的默許下，一直伴隨在嫦娥身邊，旁人也再不敢說三道四了。

       在吳剛家里，由于嫦娥地位最低，她平時的勞動量總是最大的，而且常有吃不飽飯的時候，應該說，她是很疲倦的。但說來也怪，正因為有了那只葫蘆的陪伴，嫦娥一天到晚都覺得心清氣爽，一旦有個腰酸背痛的，只要把那個葫蘆摟在懷里，一切不適便煙消云散。

         一天晚上，嫦娥做完田里的活兒，感覺很累，便抱著葫蘆睡著了，她睡得很沉。半夜時分，沉睡的嫦娥突然感覺懷里的葫蘆裂開了。由于一直緊緊地抱著它，嫦娥感到了一陣劇烈震動。突然間，葫蘆像孵化的雞蛋殼那樣四分五裂，從中間探出來一個孩子血淋淋的小腦袋。

       從葫蘆里，一個小孩奇跡般誕生了。嫦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這一切那么真實，以至于根本就沒辦法懷疑。嫦娥相信自己肯定是遇到妖精了，于是，她便歇斯底里地叫喊了起來。嫦娥的叫聲把大家都驚動了。天很黑，大家舉著火把趕來，最先趕到的是毛氏，她居住的茅屋離嫦娥最近，幾步路就到了。毛氏立刻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呆，她張開了大嘴，隔了好一會，才像嫦娥一樣叫出聲來。陸陸續(xù)續(xù)地人都趕到，誰都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一氏說：“這件事，也就跟天塌下來差不多。”

       “胡說，還有什么事，能和天塌下來相比，”吳剛一眼看到了地上躺著的孩子，半天說不出話來，“這，這——這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我說這家里出了妖精，”二氏沒好氣地說，“怎么樣，一點都不錯。”

      嫦娥說：“不是妖精，是個小孩。”

      “什么小孩，就是妖精。”

      吳剛大怒：“胡說，哪來的什么妖精。這個家好好的，怎么會有妖精，你們?yōu)槭裁炊疾槐犻_眼睛好好看看，好端端的一個孩子，怎么會是妖精呢？”

      仍然在地上躺著的那個孩子，似乎聽懂了吳剛的話，居然神奇地轉過小腦袋，目不轉睛地看著吳剛。人的眼神是可以交流的，吳剛一看到孩子那雙明亮的眼睛，立刻認定他與自己有緣，如果沒緣，孩子絕不會這么脈脈含情地盯著他看。更讓大家吃驚的是，孩子不僅用眼睛盯著吳剛，他竟然從蛋殼似的碎片中坐了起來，然后又彎下腰，麻利地爬到吳剛的腳跟前，抱住了他的腿要往上爬。

      吳剛被孩子的天真幼稚驚呆了，他彎下腰，將還沾著黏糊糊血漬的孩子抱起，那孩子突然咯咯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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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事情有些不可思議，吳剛還是毫不猶豫地收養(yǎng)了這個孩子。吳剛相信這是天老爺對他的恩賜，再次送給他的禮物。男丁興旺怎么說都是好事，吳剛為這個孩子取了一個名字叫羿，并準備讓他隨自己姓，姓吳。這個決定立刻受到了那些有身份的長老質疑，他們覺得吳剛的做法很不妥，，于是派造父前來與吳剛談話。

      造父是措騰國手藝最巧的男人，地位要比小刀手吳剛高出許多。他的突然來訪，吳剛感到很高興，在措騰國，地位高的人，到地位底的人家去做客，通常是個很大的面子。吳剛把造父當著貴賓接待，慷慨地送了頭小豬崽給造父。造父愉快地接受了，他感謝吳剛的好意，送一頭豬崽確實是很不錯，不過他今天的到來，并不是貪戀什么禮物，而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談。

      造父提出要去嫦娥的屋子看看，吳剛一口答應，于是造父抱著小豬崽，在吳剛陪同下，去了嫦娥那里。嫦娥對造父的來訪頗感意外。大家都在第一時間里認出了對方，嫦娥立刻想到了眼前這個抱著小豬崽的男人，當初就是他帶走了曦娥。造父也想起她是那個鬧著要與曦娥一起跟他回家的女孩。時間隔得并不太久，造父有些后悔，眼下這位抱著羿的嫦娥，顯然比曦娥漂亮，雖然個子有些瘦小，卻是個難得的美人坯子。他不明白當初自己中了什么邪，偏偏會選中了曦娥。吳剛向造父介紹情況，言語中不無賣弄。造父心不在焉地聽著，等吳剛嘮嘮叨叨把話說完，他很仔細詢問了幾個問題，嫦娥一句一句回答。造父邊問邊聽，不住地點頭，問題問完，意猶未盡地把小豬崽遞到吳剛手里，很親熱地伸出手，從嫦娥懷中接過正咯咯傻笑的羿，哄正常孩子一樣地逗他玩了一會，然后把羿還給嫦娥，對吳剛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到外邊去進行正式談話。

       造父對吳剛說：“這個孩子既然已經(jīng)叫羿，那就讓他叫羿吧，不過姓吳絕對不可以。”

       “這孩子既然是我的兒子，憑什么不能隨我的姓？”吳剛不明白造父為什么要這么說，滿是疑問地看著造父，“他難道不是我的兒子？”

      造父十分肯定地說：“他不是，他不是你的兒子。”

      吳剛感到很沮喪，不知道如何反駁才好。

         造父說：“如果羿是你的兒子，他娘又是誰呢？”

      吳剛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是嫦娥。”

      “不，”造父根本不允許有這個說法，“那個小女人不可能是羿的娘，她不是。”

      吳剛嘀咕說：“那是誰呢？”

      造父說：“誰都不是。這孩子的身份的確很可疑，非常可疑。我剛細細地觀察了一番，你的那個小女人，一點都不像剛生過孩子，那個剛出生的孩子，那個羿，也不應該有那么大，他現(xiàn)在那樣子，起碼得有一歲了。”

      吳剛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這孩子，是長得快一些。”

      “不是快一些，”造父強調說，“是長得太快了一些。”

      “長得快，難道不是好事？”

      造父非常嚴肅地告訴吳剛，措騰國的男人馬上就要出征，大戰(zhàn)在即，處理任何事情必須謹慎。對于如何處理這個來歷不明的孩子，措騰國的長老意見并不統(tǒng)一。他們的意見尖銳對立，有的主張將羿殺了祭天，也有的明確反對，理由是害怕因此得罪了神靈。經(jīng)過爭論，大家一致決定，暫時先保持現(xiàn)狀。如果措騰國的征戰(zhàn)旗開得勝，羿的性命就可以保留，反過來，便立刻將羿殺了。吳剛明白造父的意思，措騰國的長老有權決定羿的生死。長老們說羿可以生，就可以活命，長老說應該死，就是在劫難逃。